聂元衡紧了紧拳,心下纠结该不该追过去问个究竟。
可丫鬟一声声叫着,他深吸一口气,还是大步走向了内院。
母亲想来大概是在闹脾气,她爱重他们兄弟二人,对爹也是一片痴心,眼下恐怕是接受不了现实,所以才用这样的法子赌气。
让母亲出去冷静两天也不错,等她想通了,他再让弟弟和父亲一道去给她个台阶,一家人和从前一样和和美美,梦姨也能光明正大留在府中,不是很好吗?
想到这里,他加快脚步赶往梦姨居住的院子。
今天母亲呕血将梦姨吓得不轻,可不要出什么事才好。
……
另一头,沈瑛绮搬去了父母给她的嫁妆中的一处别院。
她出身江南望族沈家,家资丰厚,当年她嫁给聂安城,父母备的嫁妆十分丰厚,生怕她婚后过得不好。
国公府看似风光,其实到了聂安城这一代,也只剩那么个爵位了。
她从前不在意,而今想想自己这些年的付出,又觉得不值。
但人死如灯灭,她没什么好计较,余下的这段时光能过得舒心已是不错。
马车很快到了别庄。
下人们将东西搬下车,有条不紊收拾妥当,又采买了些银丝炭回来,屋中很快暖和起来。
沈瑛绮坐在窗边,只觉压在身上那股重担终于卸了下来。
稍歇息了片刻,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。
沈瑛绮本想趁雨睡上一觉,下人却匆忙来报:“夫人,门外有一对男女想留下避雨,那姑娘瞧着病恹恹的十分可怜,您要出去瞧瞧吗?”
沈瑛绮愣了愣,命人撑了伞走出去,便看见两人站在门口,浑身透湿。
那男子瞧着像是有而立之年,浓眉大眼,气质英武,只眼角那块疤看着实在凶得很。
虽然眼下狼狈不堪,却气势凛然,湿透的衣裳紧贴在胸口,肌肉轮廓分明。
他背上背着的姑娘却年岁不大,一张小脸还没褪去婴儿肥,约莫都还未及笄。
看他出来,那男子抿紧了唇:“唐突打扰夫人,在下与侄女路经此地遇上了贼人,马车也坏在了路上,可否让我们暂且避一避?今后在下必有酬谢。”
一个外男说要进来暂避,沈瑛绮心下是不愿意的,可他带着那么个小姑娘,看上去似乎还病着,又让她狠不下心。
这男人虽然看着凶,倒也不像坏人。
迟疑一瞬,她点头道:“先生请进。”
男子先谢过,一双长腿三两步便迈了进来:“烦请夫人让丫鬟帮我这侄女换身衣服可好?”
沈瑛绮自无不可,忙让仆人替他们找来衣裳,领着云锦去给那小姑娘更衣。
那孩子紧闭着眼,一张漂亮小脸都没了血色,浑身都在打摆子,胡乱说着梦话。
沈瑛绮让人把碳烧得足足的,给小姑娘换下湿漉漉的衣裳,本欲离开,小姑娘却似是被梦魇了,忽然抓住她的手哭叫:“别……娘,别死,别碰我娘!”
那小手冰冷,让沈瑛绮本能反握住她的手。
这孩子恐怕是路上受了寒,这阵子本就冷,若是拖久了,更加不好。
沈瑛绮叹了口气,低声让云锦去请大夫。
一个小姑娘,被叔叔带着赶路,娘亲似乎还去世了?多可怜的孩子……
她任由她抓着她的手,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她睡下。
不多时,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:“叨扰夫人,我侄女如何了?”
沈瑛绮怔了怔,见小姑娘还握着她的手不放,低声道:“她怕是风寒,我已命人去寻大夫了。”
外面那男子沉默一瞬:“在下僭越,能否进来瞧一瞧?”
沈瑛绮默了一瞬:“请进。”
她一个和离妇人,又快死了,也不怕什么。
男人这才推门入内,一身下人穿的粗布青衫在他身上也不显廉价,身姿挺拔高大,只站在那不说话都带着威严。
他只远看了一眼,见那小姑娘睡得安稳,便极守礼的顿住了脚步:“多谢夫人出手相助,墨筠感激不尽,若有能帮上忙的地方,夫人只管吩咐。”
沈瑛绮刚想开口让他不要客气,喉咙忽然涌起一股腥甜,捂着嘴又一阵痛咳。
污血顺着指缝渗出,墨筠顿时拧紧了眉:“夫人身子不适?”
沈瑛绮稍缓了缓,端起一杯冷茶想漱漱口:“无妨……***病了。”
茶未入口,男人拧眉上前,一把箍住了她手腕。
粗粝的指腹蹭过肌肤,让她一阵心悸,下意识想收回手,冷茶却泼了他一身。
祁墨筠意识到自己冒犯,后退一步道:“生病的人怎能吃冷茶?在下帮夫人叫人换热的来。”
沈瑛绮想说不必,祁墨筠却直接拿走了杯子,连带冷茶一起带走。
他平时并不喜欢多管闲事,但这妇人生了病还这样不爱惜自己,实在让他有些看不过去。
生命何其可贵,在战场上见过那么多活不下去的,他最不喜别人不惜命。
也不知她为何独居在此?是没有孩子夫君又死了?还是别的什么事?
看她的样子,也不像治不起病的。
而沈瑛绮望着那道背影,心中情绪莫名。
冷茶醒神,她从前身子抱恙也是胡乱吃口冷茶继续忙活,那时聂安城还在,哪怕看在眼里,却从未给她添一口热茶。
倒是个陌生人竟还记挂她的身体。
不多时,祁墨筠带云锦换了壶热茶进来。
沈瑛绮捧着那暖融融的杯子,倒觉得身子着实暖了不少。
那墨筠似是怕她再糟蹋身子,开口道:“夫人若是需要,在下也认识一些不错的大夫,不如之后唤来给您瞧瞧?”
沈瑛绮婉拒:“不必挂心,只是小毛病。”
萍水相逢的路人能关心她已经不错,她的病自己心里是有数的,能治好的话早就好了,而今她也觉得没什么治头。
祁墨筠也没再多话。
大夫很快敢来替那小姑娘看诊,说是小姑娘本就有心疾,染了风寒病情加重,怕是要养不短的时候。
沈瑛绮拧紧了眉,更心疼这小姑娘。
而祁墨筠听闻幼襄身体还要将养,忍不住绷紧了唇。
他要秘密入京安排,不能一直在这里耽误,否则皇帝发现他离京太久,恐怕要怀疑。
先前带幼襄回京途中便遇上了刺客,这孩子跟在他身边,恐怕也不安全。
犹豫一阵,他开口道:“夫人,我还有些事情要办,能否劳烦你先帮我照顾她一阵?在下回去之后会带酬劳和她的花销过来。”